《煌煌京洛行》为乐府旧题,古辞不存。郭茂倩《乐府诗集》引《乐府解题》曰:“晋乐奏文帝‘夭夭园桃,无子空长’,言虚美者多败。”并谓“若宋鲍照‘凤楼十二重’,梁戴暠‘欲知佳丽地’始则盛称京洛之美,终言论君恩歇薄,有怨旷沉沦之叹。”

作品全文

欲知佳丽地,为君陈帝京。

由来称侠窟,争利复争名。

铸铜门外马,刻石水中鲸。

黑龙过饮渭,丹凤俯临城。

群公恶郭解,天子问黄琼。

诏幸平阳第,骑指伏波营。

五侯同拜爵,七贵各垂缨。

挥金留客坐,馔玉待钟声。

独有文园令,偏嗟武骑轻。

注解

欲知:想知道。

佳丽地:佳好华丽之地。

为君:我为君子。

陈:陈述。讲述。

帝京:皇帝的京都。

帝都;京都。

由来:从来。自始以来;历来。

称侠窟:称作侠士的穴窟。窟,人多的地方。

复:又,再。

铸铜:用铜铸造的。

刻石:雕刻的石头。

鲸:鲸鱼。

黑龙:神话中的黑色之龙。北方的龙。喻人才。

过饮渭:经过饮水于渭水。

丹凤:头和翅膀上的羽毛为红色的凤鸟,南方的凤鸟,喻杰出者。

俯临城:俯身降临京城。

群公:众位公卿。郭解:西汉时期游侠,作为《史记·游侠列传》中的主要人物而著名。汉善相人许负的外孙。其父亲因为行侠,汉文帝时被诛。

天子:天子王。皇帝。

黄琼:东汉顺帝时期名臣,尚书令黄香之子。

诏幸:奉诏宠幸于。

平阳第:平阳侯的府第。

骑指:铁骑指向。

伏波营:伏波将军的军营。伏波将军是古代对将军个人能力的一种封号,伏波其命意为降伏波涛,历朝历代中出现多位授予付伏波将军的人物,最著名的伏波将军是东汉光武帝时候的马援。

五侯:同时封侯的五人。

拜爵:拜授官爵。

七贵:西汉时七个以外戚关系把持朝政的家族。泛指权贵。

垂缨:垂下冠带。古代臣下朝见君王时的装束。后常借指出任官职。

衣风:衣服带起的风。

飘飖yáo:飘摇。飘荡;飞扬。

车尘:马车扬起的尘土。

暗浪:黑暗的尘浪。

舞见:歌舞可以见到。

淮南法:淮南地区的舞蹈方法。

歌闻:歌声可以听到。

齐后:齐国王后。齐国的歌女。

挥金:散发或挥霍钱财。

馔玉:珍美如玉的食品。金馔玉肴,玉馔珍馐。

钟鸣:钟石齐鸣。礼乐齐鸣也。

独有:唯独有。

文园客:文园的客卿。司马相如的客人。泛指文人。文园,指汉司马相如。因司马相如曾任文园令。

偏嗟:偏偏嗟叹。

武骑:勇武的骑卒。指汉司马相如。汉景帝时相如曾为武骑常侍,因以“武骑”称之。

轻:被轻视。

作品赏析

首二句宛如古代说话艺术一般,作者拉开了讲故事的架势,不仅平朴有味,亦为全诗平添了不少异样的情趣。“侠窟”犹言奢华之乡。古之谓侠,多指豪门贵族子弟,因其任侠恣情也。即“立气齐,作威福,结私交,以立强于世者,谓之游侠”(《史记》“集解”引荀悦语)。争名夺利。当然不仅仅是侠,但侠的行为最为放任恣肆。“称侠窟”,突出了京都骄纵奢靡的风习。如此写来,为下面称赞繁华鼎盛悄悄定下了美中带刺的基调,再加上卒章的微妙点染,婉讽之义甚为明朗。

““铸铜””以下四句,描写帝都形胜,气象威严:铜铸的马屹立于城门之外,石刻的鲸鲵伏在护城河上,更有传说中的黑龙渴饮于渭水,神异的丹凤飞来俯瞰全城。这四句气势非凡,雄伟壮观,为下文铺写城中富豪贵戚的阔绰排场张本。至此可断为一层,乃总写帝京之盛况。

群公以下,极写侠士、文臣武将、皇亲国戚的威赫豪倨和颐指气使。《史记。游侠列传》中说郭解任侠好义,“诸公闻之,皆多解之义,益附焉”。而且当时热闹“皆慕其声,言侠者皆引以为名”。郭解遂成为游侠的同义词。后汉黄琼,官尚书仆射,“争议朝堂,莫能抗夺”,后拜太尉,海内翕然望之。这两句说的是京都显赫的两类人物。“诏幸”二句,一指外戚,一指武将。汉武帝之姐阳信长公主嫁曹寿,曹被封为平阳侯。伏波营,指汉军营。这两句是说皇帝驾幸得宠的公侯府邸,骠骑军的马队奔向军营,传来阵阵马蹄声。一句一画,渲染繁华闹热再递进一层。“五侯”,以下四句,又写皇亲贵戚之衣着华丽,车骑簇拥。西汉平帝一日之内封外戚王氏五人为侯,时称“五侯”;连王家在内,西汉有七个以外戚关系弄权的家族,即吕、霍、上官、赵、丁、傅、王七姓。潘岳《西京赋》有云:“窥七贵于汉庭,畴一姓之何在”说的就是这件事。缨,系冠的带子。“衣风”二句,更是夸张传神之笔。“飘飖起”、“暗浪生”,写尽骄奢,衣带色彩绚烂,随风飘舞,为帝都繁华作点缀;车骑滚滚,尘土飞扬,既写出贵戚仆从之众,亦为繁华再添喧嚣。其笔势之奔迸恣肆,形象之鲜明生动,都是堪称绝妙的。至此又是一层,是写帝都贵戚之盛。

“舞见”以下四句,着眼于宫廷以及权贵们府邸中的生活,描写更为细致,婉讽亦更为精深。淮南法,指《淮南王》曲;奇后声,指歌女们的歌声。这两句写宫廷和贵族之家的歌舞沉沉,朝欢暮乐。挥金待客,肥甘沃足,其奢侈奢华可想而知。馔玉,美食也。古代富豪有所谓列鼎而食,膳时击钟奏乐的成规。张衡《西京赋》:“击钟鼎食,连骑相过。”以上四句写尽了皇家贵胄穷奢极欲、大肆挥霍的种种场面,由街市写进宫壶,由京城大道而至于潭潭深府,又可断为一层。以上各层从写法上看,作者既以粗豪之笔勾画出宏观的景物,写得极有气势;同时,也不放过那些细微的、富于表现力的细节描摹,如“铸铜门外马,刻石水中鲸”;“衣风飘飖起,车尘暗浪生。”笔触工细腻,可扪可触;大笔渲染处,泼墨泼彩,气势壮阔。

“独有文园客,偏嗟武骑轻。”诗人在大肆渲染、铺排之后,忽然冷却起来:这煌煌洛阳帝京中,偏生也有那么一个不合时宜的文人,举城皆欢,他却独自向隅,长吁短叹,在抱怨自己位卑官轻,冷寂不堪。文园客,本指西汉司马相如,曾其任汉文帝陵园令;后用以泛指文人。武骑,司马相如曾为武骑常侍,后因非其所好而称病辞官。诗人以此二句收束全诗,用意是十分深切的,它表现了古代知识分子的独立人格和气节,他们宁可寂寞无闻,也不愿趋炎附势,同时,也揭露了在那个时代,一切的繁华奢靡皆为皇族贵戚、达官名门而设,下层士人沉沦僚佐,得不到重视,只能将满怀愤懑吞咽于肚里。这个“独”字,表现出士人的孤高,一个“嗟”字,表现出士人的不平,而一个“偏”字,又表现出士人的执拗与不合流气。这两句与上面大篇气势迥异,使诗意顿生跌宕,正是诗人心志的图穷匕见的显现,亦是全诗命题的豁露。唯有读了这两句,读者方会猛醒,原来诗人绝不是在礼赞煌煌京洛,他笔下的京洛,看上去花团锦簇,其实确实蝇营狗苟的肮脏地,只有“文园客”的草庐,才是帝京中仅有的一片净土!卒章显志,这两句的份量,又何尝轻于以上二十句?它不仅仅可以划为一层,而且无论从其内容上说,还是从其情绪、气氛、格调而言,都是与上面二十句堪相抗衡的。

总起来看,此诗在艺术上最突出的特色是铺陈自如、叙中藏议,描写主动,雅俗共赏。文字上文而不涩、俗而不鄙。清人刘熙载说“乐府易不得,难不得。深于此事者,能使豪杰起舞,愚夫愚妇解颐,其神妙不可思议。”本诗佳处,正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