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述
焦头烂额的圣战士
1516年1月22日,叙利亚北部的达比克草原。60000奥斯曼帝国大军,击败了与之对垒的80000埃及马穆鲁克军队,整个叙利亚地区都落入奥斯曼人之手。此战不仅 预示着一个伊斯兰帝国的灭亡,也决定了叙利亚在之后四百年里的命运。背景
埃及马穆鲁克王朝版图
1516年的马穆鲁克苏丹国,控制着整个尼罗河流域的埃及,并将版图延伸到 红海东岸的阿拉伯半岛与北方的叙利亚等地。这些古代世界的富庶之地,全部依靠强大的军事实力来取得,也仰仗军事优势来延续。马穆鲁克王朝也非常聪明的将自己包装成为伊斯兰世界的守护者。但一系列新的地缘政治形势变化,正摧残着他们的圣战基业。占领君士坦丁堡后 奥斯曼人彻底控制了黑海与地中海的入口
第一个地缘政治变化,源自半个多世纪前的欧洲。立足于小亚细亚半岛西北角的奥斯曼土耳其人,在经历了一个世纪的风风雨雨后,异军突起。他们不仅在半岛上攻城略地,也将版图越过达达尼尔海峡,染指欧洲的巴尔干地区。这对于马穆鲁克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尽管奥斯曼人和他们一样以伊斯兰世界的圣战者自居,却也在实际上控制了马穆鲁克王朝的武力源泉。依靠奴隶骑兵立国的后者,长期从黑海附近的乌克兰大平原与高加索山脉,进口体格健壮的兵源。这时候,运输这些奴隶的意大利商船,必须通过土耳其人控制的海峡,才能抵达南方海岸。
1470年代,奥斯曼人占领了克里米亚半岛的意大利殖民地卡法,并使当地的鞑靼人成为了自己的附庸。至于,马穆鲁克的优质兵源被彻底控制。当意大利商人被驱逐出黑海各地后,他们也只能从更服从君士坦丁堡号令的希腊人手里买奴隶了。
威尼斯商人在叙利亚的大马士革购买香料
第二个地缘政治变化,来自海上。威尼斯人在1475年买下了塞浦路斯岛的王位继承权,让马穆鲁克人失去了地中海上的重要附属国。贡赋的减少,让他们不得不依靠传统的农业 和贸易收入来维持。但葡萄牙人在1498年抵达印度,原本需要走红海或波斯湾的国际海运线路,被欧洲人强行拉到了千里之外的好望角。固然,葡萄牙人初始的贸易能力非常有限,葡萄牙人抵达印度之后相当一段时间中,红海的贸易仍是主流。然而葡萄牙在印度立稳了脚,必定会争夺埃及人的财源。
不菲贸易收入的丧失,对于马穆鲁克王朝的内部权力结构,造成了一定的伤害。红海地区的港口收入减少,连带着让埃及本土的苏伊士港和亚历山大港都减损了生机。原本可以大量流入苏丹本人腰包的税收出现了一定缩水。至于远在叙利亚的大马士革和贝鲁特,也出现了轻微的收入衰减。
葡萄牙人海上优势 迫使马穆鲁克人将目光转向陆地
1509年,随着远征舰队在印度的全军覆没,马穆鲁克王朝的国势也急转直下。由于大量的土地收入,属于苏丹的各级封臣,他们反而没有遭受太大的利益损害。但以苏丹加里古尔为首的开罗宫廷,却出现了财政紧张的状况。为了尽可能的规避风险,他一面慢吞吞的组织第二次远征印度的舰队,一面开始将目光转向了北方的叙利亚地区。被打断的东征
在君士坦丁堡集结的奥斯曼近卫军
1510年代,当马穆鲁克苏丹开始重视北方的叙利亚领地时,奥斯曼帝国也开始了他们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东征。15世纪末-16世纪前期的奥斯曼军队
由于对欧洲方向的扩张,成本不断提升,大量从亚洲被征召来的封建军事人员,大量破产。奥斯曼人虽然像马穆鲁克一样使用奴隶军作为苏丹的直属力量,却也需要各地的封建采邑来提供足够的常规军力。出于对自己龙兴之地的照顾,苏丹塞利姆一世在继位后开始将扩张方向对准东方。奥斯曼手抄本插图 1514年的查尔迪兰战役
1514年,60000人的奥斯曼大军东进。在靠近两河流域、高加索山脉与波斯腹地的查尔迪兰,击溃了总动员起来的80000波斯军队。面对称雄中亚的波斯铁骑,奥斯曼人的从欧洲获得的火枪与大炮,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但他们的骑兵部队损失很大,尤其是来自欧洲地区的西帕希封建 领主,大批阵亡。1516年,经过一年休整的塞利姆一世,准备对波斯发起第二次大规模远征。行军途中,他突然收到了马穆鲁克苏丹的警告信。当马穆鲁克失去了海上贸易收入后,他们逐步将希望寄托于传统的陆上丝绸之路。叙利亚的地位首先被重视起来,而远在两河流域和波斯腹地的通道,则是财富来源的中枢。因此,原本是逊尼派伊斯兰信仰的马穆鲁克人,不惜同信仰什叶派的波斯人结盟。如果波斯人被奥斯曼帝国征服,那么开罗的宫廷就必须面对自己经济生命线的第二次被截断。
面对如此傲慢的挑衅,塞利姆以实际行动予以回应。经过一年的精心准备,他已经重新凑齐了总数为60000人的新军,并陈兵安纳托利亚东南部。当加里古尔的警告信送达后,奥斯曼苏丹立刻改变了原先的东征计划,率领全军南下叙利亚边境。
奥斯曼苏丹 塞利姆一世
早已准备增援波斯的马穆鲁克人,也已经完成了在埃及地区的总动员。一支同样有60000人的军队,从南方杀来,大张旗鼓的进入大马士革城。身处内忧外患中的加里古尔(阿尔-古里) ,急需一场胜利来巩固自身权势,并为国势不振的王朝打开一片新天地。两个时代的碰撞
位于叙利亚名城阿勒颇以北的达比克草原
精锐的奥斯曼近卫军步兵
1516年8月24日,两支蓄势待发的大军,在名城阿勒颇北部的达比克草原遭遇。塞利姆志在拿下叙利亚。加里古尔则希望自己能像建立王朝的拜巴尔斯那样,击败外来强敌,竖立无可争议的地位。
奥斯曼军队依然以传统的方式来部署。12000名正规军步兵和他们的车阵、大炮,一起成为了全军的核心。塞利姆本人与左右护卫一起就位于这个阵地的背后,纵览全局。最精锐的西帕赫具装骑兵负责压阵。
左翼是来自欧洲地区的部队,由鲁美利亚军团和巴尔干附庸骑兵为核心。位于他们带来的欧洲步兵的身后。最近才加入奥斯曼阵营的库尔德轻骑兵,负责这一翼的外围掩护工作。
奥斯曼西帕希封建骑兵
亚洲西帕希骑兵与来自城镇的雅雅步兵
右翼是来自亚洲地区的部队,由安纳托利亚军团和亚洲各地的附庸骑兵为核心。他们麾下有不少来自当地城镇的雅雅步兵。大量的突厥轻骑兵位于这一翼的最外侧。在即将开始的战斗中,他们将成为全军的主攻方向。
招募自各地城乡的宗教炮灰--阿扎普步兵,在全军的第一线列阵。他们将承受对方的第一轮猛攻。
加里古尔的军队则以马穆鲁克的传统方式布阵。最精锐的近万苏丹直属骑兵,列阵在全军的最中央位置上。在这些近卫高手的两侧,是叙利亚和巴勒斯坦的步兵们组成了两个相对松散的阵线,负责掩护苏丹的直属部队。右翼位置上是叙利亚地方上的省级部队,由大马士革的总督指挥作战。在左翼位置上,是一些省级以下的骑兵和贝都因部落提供的轻骑兵力量。阿勒颇的地方长官负责指挥这一翼的战斗。
加里古尔大量征召平民部队,放置在全军的最后方。这些人制造的尘土和噪声,使得马穆鲁克军队看上去比实际上的规模还要大。
一路向北集结前进的马穆鲁克军队
叙利亚地方部队的马穆鲁克骑兵
战役由奥斯曼军队火炮首先打响。他们的突厥和库尔德轻骑兵一起,策马上前,却发现面对的马穆鲁克骑兵火力强劲。这些从小被进行军事训练的奴隶兵,发射的箭矢密集而致命。来自山地牧场的部落民,很快就击溃。
接着,苏丹加里古尔下令久经战阵的指挥官阿迪吉米出战。他带领精锐的皇家马穆鲁克,朝着奥斯曼军队发起了第一波冲锋。位于右翼的大马士革总督紧随其后,率领麾下的省级部队一起,冲向奥斯曼人较弱的左翼。这些长期训练的精锐奴隶,在战斗力上胜过了奥斯曼人曾经面对的波斯骑兵。第一线的阿扎普部队被瞬间冲垮。
奥斯曼人的阿扎普炮灰步兵
冲起来势不可挡的马穆鲁克人
此后,精锐的埃及骑兵便不停的冲击由加尼色里近卫军和其他正规军把守的中央阵地。哪怕胯下战马被打死,也能努力爬起来,徒步攻击对手。右翼的地方精锐部队,则与迎面而来的鲁美利亚西帕希部队杀成一片。那些来自欧洲的地方领主们发现,自己面对的奴隶骑兵,远比原先想象的厉害。连一直以冲锋陷阵而著称的塞尔维亚骑士们,都倍感吃力。不知不觉中,这些欧洲部分的奥斯曼骑兵开始后撤,仅仅依靠身边的步兵同僚们掩护,才不至于被打出战场。
在中路,苏丹及麾下的最精锐骑兵,一直反复冲锋。奥斯曼人的大炮、火绳枪和土耳其弓箭组成的多层次火力,都无法有效遏制对手的攻势。一些马穆鲁克骑兵已经冲入了炮兵阵地,并且在阵线的几个局部形成突破。
不少加尼色里士兵丢下手里的远射武器,拿起了弯刀或战戟,展开肉搏。两股当时世界上最为专业的战士,就在炮兵阵地间展开了混乱的争夺战。虽然加尼色里以个人作战技术强而闻名,但遇到了技能更为可怕的马穆鲁克人,也不得不被迫跑回自己的车营身后。
使用火枪的奥斯曼近卫军步兵
奥斯曼帝国的巴尔干附庸步兵
在奥斯曼军队的左翼,鲁美利亚的西帕希们也快要被逐出战场。他们麾下的步兵,手持弓箭、火枪和戟,被从两个方向杀来的马穆鲁克骑兵围攻,形势危急。
叙利亚的命运已注定
马穆鲁克苏丹 加里古尔
但在马穆鲁克一边,两位指挥官的阵亡,成为了战役的转折点。来自欧亚两地的奥斯曼军队 无疑在装备和战术上更胜一筹
指挥中央精锐的猛将阿迪吉米和右翼的大马士革总督,在激战中被杀。虽然他们装备着最精锐的铠甲和盾牌,依然无法避免自己被随时可能飞来的弹丸或箭矢击伤。尤其当骑马冲入步兵阵线附近时,武器的杀伤效果甚于平时。步兵手里的戟,更是击杀具装骑兵的利器。这对于受伤落单的马穆鲁克而言,非常致 命。正在反击的奥斯曼近卫军骑兵
萨利姆一世最信任的锡南帕夏,一直位于全军的后方,指挥着奥斯曼军队的总预备队。眼看时机成熟,他亲率最精锐的近卫西帕赫骑兵出战。这些在装备与训练都堪称世界顶级骑兵的苏丹直属精锐,迅速移动到右翼位置。引导着安纳托利亚地区的西帕希们,发动了凌厉的反击。由于马穆鲁克人将主攻点放置在右翼,所以左翼的力量相对薄弱。阿勒颇的地方长官的部队,很快就被这一轮反击所摧垮。在这个最危急的时刻,叙利亚的地方派开始动摇,他们的军阵已经坚持不住。阿勒颇总督亲自跑来告诉加里古尔,战斗已经是没有希望的事情,请求苏丹放弃抵抗。这样既是为了避免阿勒颇因战乱继续受到伤害,也可以让苏丹有足够的时间逃去安全的地方。这种选择看似立场不坚定,实际上恰恰是由于当地长期被埃及宫廷压制的后果。一个世纪前,中亚征服者帖木儿的骑兵就曾经肆虐整个地区。但埃及来的援军却因为初战不利,就跑回本土防御。留下整个叙利亚被中亚来的敌人蹂躏。
一名正在冲锋的马穆鲁克骑兵
加里古尔已经心灰意冷,在释放了自己的战马后,留在原地等待命运的审判。他的雄伟计划,反过来让马穆鲁克人遭受了建国以来的最大军事失败。尽管塞利姆想要对他网开一面,但在命令传抵之前,这位马穆鲁克人的领袖就死于乱军之中。他的80000大军彻底溃散,来不及逃离的征召平民,惨遭奥斯曼军的泄愤式屠杀。达比克草原之战,就在他们的哀嚎中,落下帷幕。随着奥斯曼军队的险胜,72000马穆鲁克军队被消灭。其中不少是从叙利亚和巴勒斯坦招募来的部落战士与民兵。他们的惨剧,也是叙利亚在历史上的命运写照。由于地处数个地区的交汇点,任何新崛起的强权都会将这里视为自己征服的目标。从古埃及法老的时代,到历史上希腊人与阿拉伯人的崛起,再到蒙古人的西征,可谓是周而复始。
遭到惨败的马穆鲁克人,迅速退回了埃及本土。在第二年的抵抗后,反对奥斯曼人的中央派在开罗被彻底消灭。而许多拥有地方领地的骑兵主力,却以附庸身份投靠了新的宗主。至于叙利亚,则在1516年的战役后,几乎全境迅速投降。该地在之后400年里,成为奥斯曼帝国治下的附庸省份。一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暗流汹涌的局势才在当地再次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