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胡诗》是晋末宋初著名诗人颜延之所做的诗词之一。

作品信息

【名称】《秋胡诗》

【年代】晋末宋初

【作者】颜延之

【体裁】五言诗

作品原文

秋胡诗

椅梧倾高凤,寒谷待鸣律⑴。影响岂不怀?自远每相匹。婉彼幽闲女,作嫔君子室。峻节贯秋霜,明艳侔朝日。嘉运既我从,欣愿自此毕。

燕居未及好,良人顾有违。脱巾千里外,结绶登王畿⑵。戒徒在昧旦,左右来相依。驱车出郊郭,行路正威迟⑶。存为久离别,没为长不归。

嗟余怨行役,三陟⑷穷晨暮。严驾越风寒,解鞍犯霜露。原隰多悲凉,回飙卷高树。离兽起荒蹊,惊鸟纵横去。悲哉游宦子,劳此山川路。

超遥行人远,宛转年运徂。良时为此别,日月方向除。孰知寒暑积,僶俛⑸见荣枯!岁暮临空房,凉风起坐隅。寝兴日已寒,白露生庭芜。

勤役从归愿,反路遵⑹山河。昔辞秋未素,今也岁载华。蚕月观时暇,桑野多经过。佳人从所务,窈窕援高柯。倾城谁不顾,弭节⑺停中阿⑻。

年往诚思劳,事远阔音形。虽为五载别,相与昧平生。舍车遵往路,凫藻驰目成。南金岂不重?聊自意所轻。义心多苦调,密比金玉声。

高节难久淹,朅来⑼空复辞。迟迟前途尽,依依造门基。上堂拜嘉庆,入室问何之。日暮行采归,物色桑榆时。美人望昏至,惭叹前相持。

有怀谁能已?聊用申苦难。离居殊年载,一别阻河关。春来无时豫,秋至恒早寒。明发⑽动愁心,闺中起长叹。惨凄岁方晏,日落游子颜。

高张生绝弦,声急由调起。自昔枉光尘,结言固终始。如何久为别,百行諐⑾诸己。君子失明义,谁与偕没齿!愧彼《行露》诗⑿,甘之长川汜⒀。

作品注释

⑴鸣律:相传战国燕有寒谷,不生五谷,邹衍吹律(铜制的候气之管)送温,乃生黍。

⑵王畿:指陈国,陈为王者所起之地。

⑶威迟:历远之貌。

⑷三陟:《诗·周南·卷耳》有“陟彼崔嵬(山高不平)”、“陟彼高冈”、“陟彼砠(有土的石山)矣”之句,陟,登上。

⑸僶俛:俯仰。

⑹遵:沿。

⑺弭节:放下马鞭,停车。

⑻中阿:大的山丘。

⑼朅来:去来。

⑽明发:黎明。

⑾諐:同“愆”,过失。

⑿《行露》:《诗·召南》篇,言一男子欲施强暴于女子,女自述己志以绝之。

⒀汜:水滨。

作品鉴赏

春秋时候,鲁国男子秋胡,娶妻五日,即往陈国为官,五年乃归。将到家,见采桑美妇,下车赠金挑之,被斥而去。还家见妻,即前所逢者,妻因而羞愤投河自尽——这,就是有名的“秋胡戏妻”故事,它最早载于西汉刘向的《列女传》,后世诗人吟咏之不绝,《秋胡行》遂成为乐府《相和歌辞·清调曲》的诗题。颜延之这首《秋胡诗》,以其篇幅之大、形式之整饬、叙事之曲折周密、章法之回环绵密,被世人评骘为其中最上乘者,同时,它也是延之诗的最佳之作。

全诗凡九章,章十句,分别用秋胡及其妻(《列女传》中呼为“洁妇”)的口吻作叙述。

首章是秋胡之词:那梧桐是倾斜了杆枝,在伫候有凤来仪;那寒谷需待鸣律吹来温煦,才能五谷生长。影子总得伴着身形,回响自是随着巨声,是以相距虽然遥远,那美貌淑静的人儿,也终于嫁到了我的陋室。这是夫妇相匹的人生至理,今朝圆满体现到了你我身上。至于你有凛若寒霜的峻严节操、有灼若朝阳的明艳容貌,那更是我秋胡鸿运高照。从此我不必再三心二意,你的贤美最合我愿望——这,就是“君子”秋胡的新婚之夜耿耿之誓。那对洁妇之节操的赞美,那顺心如愿的欣喜,读者当记取着,因为诗人正要读者记取着。

次章是洁妇之词:正是燕尔新婚、其乐未央的时候,夫君却动起了别离的念头。他说道:在千里之外的陈国,我将脱去处士之巾、结上仕者的绶带;我已叫仆人备了车马,明晨就要驱出城郭。于是,新婚才五天,便早早地降临了悲凄凄的一幕:郊外的马车远远地去了,尘头后只扔下瞻望不及的新妇心酸无限:他就算活着回来,这漫长的离别也难熬难堪;要是不幸做了异乡鬼魂,便得为他守节到终身。

第三章是秋胡求宦途中的怨嗟:日日是严寒与惨凉,夜夜是风霜加狂飚,看不尽鸟惊兽奔,走不尽高冈低洼——游宦的艰辛令人同情,全不念娇妻又令人不解:是诗人疏于交代?还是他自己忘情?然而他的妻子,却依依深情,虽知他存亡难保,整日里却思念不巳,第四章便是她的衷情吐露:

自从新婚的好时节你一去不回,寒来暑往不知流逝了多少岁月。树木已几度由荣变枯,全不似我的贞心如故。最难堪是岁暮时的空房独守:才坐下似有凉风从座边暗生,醒来时惊觉薄日已一寒如水,到夜分唯见空庭上露凝寒草。至于岁暮、日暮她想些什么,诗人在这里且按下不表。

以上四章跨超了五年,可算是背景部分;以下五章集中写一天,则是诗的主体正题。第五章一开始,久宦的秋胡终于沿着旧路探亲归来了。仕途得意心境好,旧时山河也跟着换了貌:去时是秋霜遍地,来时却草木欣荣,恰似五年前的一介寒素,如今已占尽了人间荣华。满怀的欢悦全忘了归心似箭,刚才还觉时间紧,此刻却道空暇多。夏历三月正是育蚕的季节,田野上正多采桑女子——猛然间一阵心驰神摇,那桑下的佳人看看是谁?她伸长了手臂正拉过树枝,窈窕的身段叫人目不转睛!富则思淫可不是人之常情?美貌的妇人谁不爱黄金?秋胡的驷车停在了山丘下,秋胡的魂灵飞到了她身边。

她正是苦熬了五年的洁妇,五年的忧愁却减不去朝阳般的明艳。可叹五天的相处实在太短,令五年后的丈夫忘了她音形;更可叹这丈夫如今只贪恋她“明艳”,全忘了妇人最要紧的“峻节”!可笑他欢喜得像头野鸭打滚在水藻里,可笑他竟把她当作野花可以随意摘取。只见他扔下马车穿过小径,一路上眉目传情,到跟前捧上黄金。“南方的黄金谁不看重?在我意下却无谓之极;守节的忠心你说是一曲苦歌,在我听来却声如金玉!”可怜他费尽口舌百般挑逗,只受得洁妇的严词斥责——至于那秋胡动口后可还动手,第六章里又来了个按下不表。

若说上章前四句是诗人的画外说明,第七章前二句则是秋胡的画外独白:“志节高尚的美人轻薄她也是徒然,真是乘兴而来败兴归。”无精打采捱完了余程,慢吞吞总算迈进了门槛。上高堂拜老母道了吉祥,问妻子说是她采桑未归。直待到日头挂在桑榆之间,黄昏下那窈窕的身影冉冉而近——轰!头脑里顿时炸响了霹雳:怎地她就是桑下美人!呀,如今那荒唐话儿可怎么收回,还有那更恶心的拉拉扯扯。诗人真是好笔法,“相持”这一幕直到相认时才亮出,叫秋胡的丑态顿时放大十倍,叫读者也顿时惊觉:高潮到了!

羞恨交加的洁妇心肠,任谁也想象得到了;第八章若是愤语泉涌,任谁也觉得自然而然。然而诗人笔下却只有她凄然欲绝的悲诉:“让我说一说别后的怀思吧,这可是早想倾倒的苦水。五年的分居,关河的阻隔,叫我春来没半刻欢欣,秋至第一个惊寒。天才亮就动起了愁思,闺房里不住声长叹。至于那惨凄的岁暮日暮”——这时再回想第四章,那时她只说风凉日寒,此刻也揭开了底蕴——“夕阳下只你游子归来的容颜在幻现!”也不必呼天抢地,也不必斥他丑行,就将这贞心比他负心,就够叫他活活愧死;这声声哀泣,胜似道道鞭挞。有抑才有扬,有莫大之哀才有心如死灰,这“正是节奏之妙”(《古诗源》),连沈德潜老夫子也这般赞叹。铺垫妥帖了,文势蓄足了,末章才能奏起最激越的终曲。

琴弦张紧了才会有绝响,音调高起时才会有急声,死志已决才会有洁妇的决烈之辞;首章的比兴手法,到末章又重新使用;至于首章秋胡的“峻节”之赞、“欣愿”之誓,到末章也终于苍白如纸:昔日你迎亲之时,曾说道有始有终;如何你久别之后,品行里错缪百出?你要我“作嫔(妇)君子室”,可丢了夫妇大义还配称“君子”?让你这白读诗书之人,去《行露》三章前惭愧无地吧!偕老终身再也休想指望,投身清流才是我惟一的愿望!

——经过了这许多波澜起伏,悲剧终于演到了尾声。那一幕幕的明流暗线布置之工巧、前呼后应回味之深长,读者已在上文的挂一漏万里作了草草领略;至于尾声中不出现洁妇自沉的悲壮场景,只让漫漫长河给读者带去无穷遐想,这一结也极是高妙。然而此诗之妙实不尽此。且看西晋傅玄的《秋胡行》,那首句“秋胡纳令室,三日宦他乡”起得直拙,末句“彼夫既不淑,此妇亦太刚”又横加臆断,便不如此诗以情起、以情终,浑然一体。此外傅诗每逢紧要之处,措词辄欠含蓄,如“戏妻”时的“诱以逢卿喻,遂下黄金装。烈烈贞女忿,言辞历秋霜”,如“相认”时的“秋胡见此妇,惕然怀探汤”,皆平铺直叙而已,了无余韵。要之傅诗仅以第三者立场发言,兼其语多生硬,故终有强加于读者之嫌;未若此诗不见诗人的一语主观评价,全凭人物自述以成故事,读来自然真切动人。让人物形象自己说话,在今天已是文学批评之常理,然千年前的延之已悟出此理,则不可不谓难能可贵。故笔者不惮开罪傅公于地下,为作如上比较。此诗尚有其他佳处,如《列女传》述洁妇自沉之因,但为秋胡之不孝(不以金奉母而赠人);而此诗则归结于一“情”字,一洗礼教气味,大是快事。此类已超出诗歌范围,在此只有割爱了。

作者简介

颜延之(384—456年)晋宋间文学家。字延年。祖籍琅邪临沂(今属山东)人。东晋末,官江州刺史刘柳后军功曹。刘裕代晋建宋,官太子舍人。少帝时,出为始安太守,文帝时,官至金紫光禄大夫。所以后世也称他为“颜光禄”。颜延之和陶渊明私交甚笃,在当时的诗坛上声望很高,和谢灵运并称“颜谢”。但成就不如谢灵运。他的诗凝炼规整,喜欢搬弄典故,堆砌辞藻,往往缺乏生动的情致。其诗较为人们所称道的是《五君咏》五首。他的《赭白马赋》,对后来许多咏马诗都曾产生过影响。他的存世作品,明代张溥辑为《颜光禄集》,收在《汉魏六朝百三家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