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描写
肖洛霍夫笔下的哥萨克农民,尽管没有受过太多的教育,但同样有着丰富的内心世界,有感受爱情、友谊、欢乐和痛苦的巨大力量,有着表达自己喜怒哀乐、表达自己情感的方式。但又因其思想的单纯性,比起那些有很高文化素养的人来说,哥萨克农民的心理有着更大的直观性。因此,肖洛霍夫在描写人物心理时,他不是通过对人物心理活动的直接剖析来展示人物的心理,而是通过人物的外部活动,通过人物的语言、行动及神情变化等外化手段来展示人物的心理,使小说中人物的内心世界成为一种可为人感知的外化形象。
1、通过人物的音容笑貌、眼睛神态来展示人物的内心世界,是肖洛霍夫在文学作品对人物心理描写常用的一种叙述手法。
从娜克西妮亚的眼睛变化中,读者可以地感受到小说中人物丰富的感情世界。当葛利高里向她表明爱情后,娜克西妮亚大胆地投入了葛利高里的怀抱,不顾一切疯狂地爱着他。但当丈夫司契潘回来后,慑于丈夫的威力,她“踮着脚尖走路说话,但是眼睛里还燃烧着被恐怖的灰烬遮盖着的星星火光,那是被葛利希加(葛利高里的昵称)烧起的大火所残留下来的火光”。
但当得知葛利高里要定亲时,她那双燃烧、仅残留着恐怖的星星火光也彻底地熄灭了,每天夜里,她在黑暗里眨着干枯的眼睛,想出一堆主意,决心把葛利高里从既没经历过痛苦、又没经历过爱情的欢乐幸福的娜塔利亚手里夺回来;葛利高里结婚后,他们二人相遇时,这时葛利高里看见娜克西妮亚“眼睛里燃烧着撒娇而又失望的火焰”。
而当娜克西妮亚得知葛利高里要带她私奔,他们将永远不分开时,“她的眼睛里闪耀着青春的亮光”。在和葛利高里长久地分开后,娜克西妮亚又重新回到了葛利高里身边,这时,她的“苍白的脸上,两只睁得大大的恶狠狠的眼睛,非常热烈地闪耀着”,“用自己那两只永远迷人的眼睛牢牢地盯住了他”。但同时葛利高里又看到“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可怜的,同时又是垂死挣扎的残忍的神情,就象一只被追捕的野兽似的”。娜克西妮亚眼神的变化,正是她内心情感的反应,它既表现出娜克西妮亚和情人久别重逢的激动幸福,同时又夹杂着由于长期的分离所忍受的痛苦和委曲的复杂感情。
而在第四部的后半部,当葛利高里决定带着她远远地离开顿河,到南方或是更远的地方去时,我们看到娜克西妮亚的眼睛里“闪着幸福的光亮”,“闪着喜悦的光芒”,娜克西妮亚对葛利高里终生不渝的爱情,对爱情的真诚而执着的追求,都从她的眼睛里真实地表现出来了。
通过运用人物的语言来表达人物的心理,是肖洛霍夫心理描写的又一手段,也是众多作家心理描写最常见的一种。《静静的顿河》第二卷第七章中,从娜克西妮亚与同村人叶麦里扬的对话中,读者可以去体会她对葛利高里的关切之情。
“大概我们家的房子都倒塌了吧?”她问。“没有,为什么会倒塌呢?还好好地哪!它不会倒掉的。”叶麦里扬痛苦地拉长声音,回答。
“我们的邻居,麦列霍夫家过得怎样啊!”“过得还好。”“彼得罗还没有请假回家吗?”“好像是没有。”
“可是葛利高里呢?他们的葛利希加呢?”
“葛利希加在圣诞节以后回来啦,今年他的老婆生了一对双胞胎。至于葛利高里,当然——是因为带花回来的。”
为了打听心爱人葛利高里的情况,娜克西妮亚费尽苦心,谈话中颇费周折地从她家的房子、到他(葛利高里)的兄弟彼得罗再辗转到心中人葛利高里身上,那些话流露出娜克西妮亚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挂念、深爱葛利高里,但在外人面前却还是害羞,不敢表露她自己内心的感情。
肖洛霍夫还善于通过人物的动作表情,把人物的内心世界表现出来。
一个人的行为是由思想感情支配的,行为是心理的外观,是心理潜流的浪花。反之,从浪花可以窥见海洋深处的心理潜流。《静静的顿河》中,葛利高里决定听从父母的安排,与富农女儿娜塔莉亚订亲,但每次和娜克西妮亚见面以后,就无缘无故地发脾气,经常拿起马刀,跑到后面院子里去,砍那些栽进地里去的粗树椿子,弄得汗流如雨,颚骨上的小疣子颤动着。葛利高决心和娜克西妮亚了断,但每次和她碰面后,他又感觉到自己对娜克西妮亚的那种难以控制、难以熄灭的爱情,他为此苦恼,为此烦躁,只好借砍树来发泄,转移痛苦。 通过歌声来表达人物的心理,是肖洛霍夫心理描写的又一重要手段。
战争初期,哥萨克离家不久的那段时间,每天黄昏的时候,在六月的乳白色的暗光中,田地里的火堆旁边就唱起来:
哥萨克骑着铁青骏马
往辽远的异乡出发
永远离开了故乡……
再也不能回自己的老家
他那年轻的妻房
我的亲爱的妈妈,要知道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死在战场上
通过歌声我们深刻地感受到了哥萨克战士们对
战前生活的怀念,对故乡、对亲人的思恋,以及对
战争的厌恶、疲倦、恐惧和对美好和平生活的向往之情。
2、肖洛霍夫善于把人物置于大自然的背景中去描写,让人与大自然和谐地构成一个统一体。
葛利高里在娜克西妮亚死去的时候,看见自己头顶上是一片黑色的天空和一轮黑色的大阳。葛利高里的忠实情侣、高傲的娜克西妮亚,有火一样耀眼的容貌和火一样炽热的性格。娜克西妮亚对葛利高里的爱情也如火一样狂热,她在葛利高里心中此刻已经成了整个的世界。“黑色的天空和一轮耀眼的黑色大阳”表现了葛利高里痛苦绝望的心态,表现了艺术的至悲至美的极境。
又如葛利高里从布琼尼的骑兵队伍复员的时候,坐着牛车走过秋天的草原,此刻他的心情反映在他看到的草原景物之中。他本想在红军队伍里干到把自己的罪赎回来为止,然而由于过去的问题,红军队伍又不信任他,他只好坐车回家。心中没一丝一毫的欢快,眼里的草原是一片像死一样的沉静,好像是被施了妖法的草原。四周什么声音也听不见,没有鸟儿飞翔,使人伤感的高度寂静笼罩着万物,“好像这条道路是没有尽头的,这条道路蜿蜒曲折地下到山谷里去,又伸到高岗的顶上来,极目一望——四周到处是这样沉默的、大片的草原”。
《静静的顿河》的故事叙述,从头到尾都引用了许多民歌民谣,以很大篇幅描述不断变幻的大自然风光,这些民歌民谣和自然风光的描写,不仅是作者反映人物情思和镂刻人物心理的一种艺术手段,更是作者对当时社会、对人民命运的深切同情和由衷感慨。 我们光荣的土地不是用犁来翻耕......
我们的土地用马蹄来翻耕,
光荣的土地上种的是哥萨克的头颅,
静静的顿河到处装点着年轻的寡妇,
我们的父亲,静静的顿河上到处是孤儿,
静静的顿河的滚滚的波涛是爹娘的眼泪。
又如小说结束的第八卷第十八章一开始:
“在雪已经融化和冬天里被压倒的草开始干枯的早春时候,草原上就开始发生了春天的野火,被风追逐着的火焰像流水似的,拼命地吞掉干枯的牧草,越过驴蓟的高茎,顺着褐色的艾蒿头项上滑过,向下面卷去,野火熄灭以后,草原上就长时期散发着被野火烧焦的和干裂的土地的刺鼻的焦臭味。在雪已经融化和冬天里被压倒的草,把灰色的灰烬和刺鼻子的黑尘屑吹到远方去。”这一大段写的全是客观自然景致,但每一句都充满着作者对经历了战争和革命以后的顿河哥萨克生活及主人公葛利高里·麦列霍夫悲剧性下场的主观感情,此时,“雪已经融化”,“愉快地发出了青色”的嫩草和在“蔚蓝色天空中上下飞舞”的“云雀”正表现出整个哥萨克新生活的开始;而被“压倒的,干枯的牧草”,“野火烧过的地方”的“焦黑的死土”和“刺鼻的焦臭味”则更把主人公最后完全堕落、毁灭的境况衬托得深切与感人。
《静静的顿河》小说尽管写的是充满政治意义的社会风云,字里行间处处是冷酷无情的阶级对立和阶级斗争的浓烟烈火,但又使人读来诗意盎然,洋溢着浓馥沉郁的抒情气氛。善于通过爱情表现丰富多彩的生活,刻画鲜明生动的段落,揭示人物心理变化的奥秘,体现了《静静的顿河》作品的艺术特点之。
3、肖洛霍夫对人物心理矛盾的描写既细微又深刻。肖洛霍夫描写的人物“心灵辩证”是与人物生活的时代、社会环境相联系的。
地主的儿子叶甫盖尼在葛利高里参战后,和他(葛利高里)的情侣娜克西妮亚同居时,认为自己这样做从正经人的角度来看,是可耻的、不道德的,但继而又想到在前线上他曾经冒过生命的危险,要是子弹再稍微向右一点,就能打穿他的脑袋——这反映战争对人们行为、道德的严重影响。战争让感到生命短暂、虚幻,同时战争也容易让人滋生出一种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错误思想。 《静静的顿河》主人公葛利高里·麦列霍夫的一生都在痛苦中动摇。
葛利高里参战后,他英勇作战,但当第一次亲手砍死了一个奥地利士兵,又不知为什么,事后,“他的脚步又乱又沉,就像肩上扛着一种不能胜任的重负似的,憎恶和疑惑的心情揉碎了他的灵魂”。正如他对其兄彼得罗所说:“我心里痛苦死了,现在就像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良心使我非常的难过。”深沉的痛苦使得他“人都变得消瘦了”。是的,在无产阶级同资产阶级、革命同反革命进行着你死我活、有你无我的激烈斗争的年代里,他憎恨地主资本家及白党的统治,但又与新生的无产阶级政权格格不入。在寻找正确道路和对历史进行思考当中的迷惘和苦闷、悔恨和彷徨以及失去亲人后的刺痛肺腑的悲伤,这许许多多的感受相互交织在一起,体现出充满悲剧的时代的巨大痛苦。